《慈悲殿》TXT全集下载_46(1 / 2)

慈悲殿 尤四姐 4886 字 10个月前

月徊有些尴尬,嗔着:“我只当您是心疼我,原来是我想岔啦?”

皇帝听她抱怨,赧然一笑,喃喃道:“都一样,你和大殿下一样……都别靠近朕。”

毕云上前来,搬着杌子放在脚踏前,和声说:“姑娘就坐这儿吧,远了怕听不清主子说话。”

月徊颔首坐下了,这会儿气氛有点悲凉,她便引着皇帝说起大皇子,“大殿下明儿就满五个月啦,已经会认人了,看见我就笑,甭提多好玩儿。我原想带他来见您的,可惜今儿有雾,怕他路上着了凉。等明儿吧,挑中晌的时候过来,拿斗篷盖严了,进不了风的。”

皇帝听她说那些带孩子的细节,一字一句都透着关心,他仰在枕上,含笑说:“大殿下的命比朕好,自小有你这么护着。”

月徊摆了摆手,“我也不懂那些门道,全是奶妈子喂养,我就在边上凑凑趣儿。”

“可你不知道,你这一凑趣儿,大殿下能得多少实惠。”他轻喘了下道,“那些奴才,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手有多黑,你没见过,朕见过。后来幸得大伴来了,朕才慢慢活出了人样儿。朕父子,多有福分才遇见你们兄妹……月徊……”

他看她的眼神带着眷恋,这时候不像皇帝,就是那个险些和她凑成一对儿的少年。

月徊嗳了声,往前挪了挪,“您今儿怎么了?是不是身上难受得厉害,才说这一车丧气话?”

他摇头,“虱多不痒,难受得过了,就感觉不到了。朕不过想找人说说话,大伴这程子得替朕料理内阁积压下来的题本,太忙了……朕就想起你来。要是你不跟着南下,一直在朕身边……”

月徊说不能够,“您忘了长公主闹那事儿了,我出去是避风头的。”

皇帝沉默了下又道:“其实那风头,也不是非避不可。朕松口,是因为皇后进了宫,大伴又不在,朕怕你吃暗亏……早知道不让你去多好,就不会错过,弄得如今……想留你也没脸。”

月徊最怕他趁病说这个,其实她离开的这大半年里,他风生水起没闲着。拟定的计划正逐步实施,全大邺都知道他专宠贵妃,要是将来打压宇文氏,也是因为贵妃累及娘家,和削藩无关。只不过步步为营到最后,得了熊掌又可惜鱼,所以说人心啊,永远没个满足的时候。

月徊心里明镜似的,她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小四。猜不透皇帝究竟知道多少,为什么贵妃遇了喜,他也还是隐忍不发。可又不能问,自作聪明要闯大祸的,他不提,她也只能装糊涂。

“我那天替您往各宫送珍珠,看见那些主儿们,个个生得如花似玉,我这样的进来没地儿搁,还是别凑热闹的好。”她坦坦荡荡笑着说,“像现在这样,我领了差事伺候大殿下,那才是物尽其用。宫里不缺能给您作伴儿的女人,缺个我这样一心一意照顾大殿下的。等过程子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临盆了,宫里皇子一多,我怕那些人刻意怠慢大殿下。”

结果皇帝竟不说话了,神色茫然地望着帐顶,半晌才一叹:“哪儿来那么多的皇子……皇后,压根儿就没遇喜。”

月徊目瞪口呆,“啊?没遇喜?”

皇帝涩然闭了闭眼,“有了比较,才会患得患失……生出许多不平来。一旦不平……露的马脚便多了。”

他断断续续说,月徊听得悚然,没想到他会缜密至此。当初说皇后也遇喜,她以为是巧合,哥哥也没有同她说起。如今皇帝亲口说没有,果然这才合乎常理。

这么想来,贵妃的种种他都一清二楚。贵妃年轻,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殊不知自己早成了别人棋局上的棋子。他们斗法不要紧,月徊最担心的就是牵扯上小四。她又不敢直剌剌和皇帝提及,只得迂回着岔开话题,“您禁皇后娘娘的足,也是有意为之么?我瞧时候不短了,坤宁宫里放恩典了吧?”

皇帝脸上神情淡漠,他对贵妃是真忌惮,对皇后也是真恨。

“朕亲政不久,不能废她,但朕能囚禁她到死。朕由来最恨的就是外戚干政,原瞧她出自太傅家,必定知书达理,谁知她哥哥擅自调动西山缇骑,朕想让她规劝规劝,结果……”他苦笑起来,猛烈一阵咳嗽之后匀了好半天的气,才又道,“结果你知道她怎么应对朕么?‘皇上宁肯放着外人调度精锐,也信不过我哥哥’……朕就知道这女人短视,没有皇后的眼界胸襟。”

月徊一听就明白了,皇后话里的“外人”,说的大抵就是梁遇。可是帝后毕竟是夫妻,于他们来说,她和哥哥确实是外人。不过她记得当初皇后出阁之前,隐约对梁遇有过好感,没想到走进这紫禁城的中心,野心也就水涨船高了。

她兀自出神,皇帝调转视线看她,“月徊,你能一辈子替朕看顾大殿下么?”

月徊没想那许多,应道:“自然会的。我和大殿下投缘得很,他一见我就笑,我哪儿舍得抛下他。”

皇帝足意儿了,点着头道:“朕信得过你,只要你答应,就一定不会食言。”

后来月徊退出乾清宫,把皇帝召见的前后和哥哥说了,临了坐在圈椅里叹气儿:“我瞧他,又觉得怪可怜的,年轻轻的,身子骨一点儿也不健朗。”

梁遇正批红,搁下了手里的朱砂笔道:“下半晌又烧起来,烧得浑浑噩噩的,痰里血丝儿愈发多了。我如今想想,不叫你留在宫里是对的,攀了高枝儿又怎么样,只怕不得长久。”

他的话说得囫囵,衙门里心腹虽多,也要提防隔墙有耳。

月徊明白他的意思,太医档他每天都要经手,那些给圣驾瞧病的在皇帝跟前讳言,在他跟前却得说大实话。

老咳出血来,着实不好,梁遇道:“他心思是真沉,欲也是真纵。自己不知道保养,上年就夜御二女,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磋磨。”

月徊大觉得可悲可哀,好在眼下还没入三九,总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

事实也的确如此,圣躬不豫了两三日,毕竟仗着年轻,好转起来也快得很。

终于到了冬至前,冬至对家家户户来说都是大日子,民间要祭祖,帝王要祭天地。那个圜丘,建在大而不靠边的空地上,皇帝得焚香祷告,完了还得上景山叩拜列祖列宗,有好一套的流程要走。

贵妃所能承受的忍耐也到了极致,这是个大好时机,倘或过了冬至,再想让皇帝率领众臣离宫,就得等明年。

宫里每天都有负责采买的小太监进出,打发个靠得住的人出去传句话,一点儿都不难。

东厂最大的好处就是能随时入司礼监回事儿,他们算直系,比锦衣卫还便利点儿。后宫高位的嫔妃呢,只要不走出这四面宫墙,紫禁城里没有哪处去不得。尤其是梵华楼,建着六座掐丝珐琅大佛塔,里头供养七百八十六尊小铜像,冬至去那儿上柱香,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贵妃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凸起了,她握着索嬷嬷的手哀求:“就这一回,我和他说上两句话,让他知道我的境况,往后就再也不相见了。嬷嬷,我实在受不了了,皇上只想着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每日太医院都有人进坤宁宫请脉,我这儿呢,五日才一回,我成什么了!我心里有好些委屈要和他说,只有让我见他一回,我才能鼓起劲儿来活下去。”

索嬷嬷被她缠得没方儿,再加上已经打发人去送信了,到了这地步,索性咬咬牙,图往后安生。

她只好和贵妃约法三章,“只这一回啊,我的主子。再有下回,奴才情愿您处置了我,也绝不能答应您了。”

贵妃眉宇间拢了一个月的愁云,这会儿终于散开了。她说好,描眉画目换了衣裳,眼巴巴地瞧着西洋钟上时刻将近,兴兴头头出了承乾门,往北横街上去了。

入冬后多雨水,连着下了好几天,今儿也是烟雨蒙蒙。走进梵华楼正殿,殿宇两侧点着成排的蜡烛,一阵风吹过,烛火簌簌轻摇。檐角雕花的横木像筚篥上的簧片,呜咽着,吹出了一片冬日的哀歌。

第102章

藏传佛教那些佛,总有种亦正亦邪的味道,即便是普度众生的尊者,也有青面獠牙的忿怒相。

贵妃走过一重又一重唐卡,那些光鲜炫目的金银丝刺绣,在烛光里发出耀眼的碎芒。梵华楼和慈宁宫花园里的佛堂不一样,这里是光怪陆离的世界,转得久了,会让人心慢慢悬浮起来,说不清地,迸出隐约的恐惧感。

然而能见心上人的希望,又冲淡了这种恐惧。自从怀上身孕之后,她更是急于找到安慰,也许过于自私了,也许会把西洲拉入深渊,但她还存着一点侥幸,因为她知道就算出了事,梁遇也不会袖手旁观。

有时候人的感情很靠不住,有时候又是世上最无坚不摧的利器。它是无形的,像水一样渗透进触摸不到的地方,她进宫越久,便越能感受到这种威势。

外面天地昏暗,那巨大的红烛摇曳,照得唐卡上佛陀的脸阴晴不定。她抚了抚肚子,开始想象西洲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总不会像皇帝一样无动于衷,他心思多单纯,他会惊讶,会高兴,说不定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天她悄悄离开,后来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想起那夜,她的脸颊就隐隐发烫,她知道他和皇帝不一样,差不多的年纪,身子却天壤之别,西洲是春天雨后初生的嫩芽,皇帝却让她闻见了腐朽的气味。她无法断定腐烂的根茎上能不能开出花来,但心里更愿意相信,这个孩子是西洲的。

她有一个小小的怀表,是临行前阿玛送给她的。揿开浮雕的赤金外壳,能清晰地听见滴答的声响。

时间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也悬起来。神殿之中续恩情……她真的有太多话,想对西洲说了。

终于,殿外的廊庑上传来轻促的脚步声,她的耳中血潮急急拍打,一浪接着一浪,无论多少回,见他之前都是这样澎湃的心情。

梵华楼用的是直棂窗,窗上蒙着薄薄的高丽纸,隐约能看见外面的光景。一个人影快步从廊下经过,今儿是冬至,东厂的吉服和锦衣卫差不多,朱红色的飞鱼服穿在挺拔的身形上,便显出一种公子王孙般的清高气象。

她抿唇笑,倒没有立刻迎上去,躲在重重悬挂的唐卡后,看着那双方口皂靴茫然停在殿前。

他不是个精于世故的人,有时候有点儿呆,可她就喜欢他的纯质,那是生长在富贵丛中的人不可能具备的。他找不见人,也不四处去寻,只看见那足尖慢慢转动,但还守在原地,如果她不出现,他会长长久久地等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从唐卡悬挂的空隙里穿了过来。

他大约也捏着心,所以面朝殿外望着,仿佛担心会有人进来。其实大可不必,今儿天不好,后宫嫔妃们只会往慈宁宫花园去拜佛祝祷,没有人会像她一样,费那么大的心思,到这偏僻的梵华楼来。

一种悖德的激情油然而生,她咬住唇,屏住呼吸慢慢靠过去。近了近了……这个傻子没有发现她。

她走到他身后,只要一伸手就能够着他了,原本想去拽他的衣袖,可临时忽然又换了主意,举起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她笑得甜美,这是在皇帝面前从未展露过的一种笑,因为向来吝于施舍给皇帝。

果然这次又是这样,当殿门上冠服俨然的人忽然出现,她脸上的笑瞬间就褪去了,从稚气的喜悦,一下子变成惶然的恐惧。那张精致的脸也扭曲起来,皇帝从不知道她会这么丑陋,脸色变得煞白,那双眼睛瞠得又大又圆,像死不瞑目的悬望。

皇帝迈进佛堂,贵妃私会男人的愤怒,此刻却被另一种无边的恨取代了。他死死盯住面前的人,“你是谁?”

那人的腿倏地软下来,跪地磕头不止,“皇……皇上饶命……”

贵妃骇然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跪地的陌生人,“你是谁?”

这可能是皇帝和贵妃唯一一次同样惊诧,说出同样的话。跪在地上顿首不止的,是彼此都没见过的一张脸。

皇帝是设局之人,他怎么能不知道月徊的养弟弟,那个和贵妃走影的傅西洲长得是什么模样!然而眼前这人压根儿就不是傅西洲,怎么会凭空冒出这么个人来,几乎不用多想,必定是梁遇安排的无疑。

这梁遇,竟是有这么大的胆儿黄雀在后!皇帝忍了几个月,好容易到了收网的时候,没想到他一个轻巧的举动,就这么把人择出来了。

皇帝笑起来,真是个好哥哥!他记得上月,梁遇曾有心在他面前说起月徊流落在外时的不易,那个叫小四的孩子,是她幼年时候相依为命的亲人。他明白梁遇的意思,请主子顾念月徊,放小四一条生路。只是那么隐秘的提醒只能点到即止,皇帝并不打算放过他,因此就算听出话锋来也未表态,这件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翻篇了。

本以为梁遇不会再管傅西洲死活,谁知竟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偷天换日。虽说换个男人,一样能达到皇帝预先设想的目的,但傅西洲闯了这么大的祸后,没有道理全身而退。他贵为天子,绿帽子戴了便白戴了吗?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身后的内阁官员交头接耳,锦衣卫扑过去,把人押了起来。

贵妃失魂落魄站在那里,也许是想起外头替她把风的救兵了,仓惶朝外看。皇帝哂笑了声,“你在找谁?找你的奶嬷嬷,还是傅西洲?”

gu903();那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贵妃就知道大势已去了。可她不甘心,在她还能说话的时候,好歹再替自己挽回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