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2)

大金牙惊道:“死了!”

胖子问他:“死了?死了你还说话?”

大金牙说:“我这抛砖引玉,你们哥儿俩没觉得若有所悟?”

我怔了一怔,大金牙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死人和活人有什么不同?活人比死人多这么一口气儿,有了这口气儿,万般可为。如果没了这口气儿,说好听了叫死人,说不好听只是一堆肉。人分死活,东西也分死活,宝台、棺椁、明器、灯烛、尸首,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光亮和色彩,皆如泥土捏造,不是少了什么,而是一切都死了!

胖子说:“抛砖引玉?你别烧香引出鬼来!”他脸上挨了一下黑驴蹄子,这下打得很重,鼻子还在滴血,却恍如不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放下珍珠佛,血滴到了我的手上。

我抬起手背,看不出颜色,用舌头舔了一舔,血和血又不一样,鸡血甜、狗血腥、人血咸,胖子的血没有任何味道。我心中大骇,忙用手电筒暗淡的光束一照,但见胖子一张脸,如同死灰一般,低下头看大金牙也是这样,都变得跟个粽子似的!

大金牙说:“胡爷!咱哥儿仨吹灯拔蜡了!”

我说:“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死了是这样?”

大金牙说:“活人的脸可不是这样,这不成了棺材里的粽子了?”

胖子说:“老胡你这脸是快赶上粽子了!”

我说:“不用看我,你也一样!”

胖子说:“我怎么也这样?”

大金牙说:“我说了你们还不信,厉鬼将这玄宫中的活气儿吸尽了!”

胖子说:“你一口一个鬼,你看见鬼了?”

大金牙说:“你没见吗?老粽子吐出一口怨气,那不是困在玄宫中的厉鬼吗?”

我说:“老粽子吐出的是磷火,亮了一下也就灭了,说迷信的话那叫阎王灯笼,实乃墓中伏火。”之前我不该说什么五鬼缠尸,倒让大金牙多心了,但有一点让他说中了,从我们被马老娃子活埋,误入九重玄宫,打开棺椁,掏出珍珠佛,都没出什么岔子,直至老粽子张开口,吐出一团磷火,一下子蹿上了殿顶,接下来就有鬼了!

想到这儿,我下意识抬头往上看,九重玄宫尽头的椁室,上方是个穹顶,五爪金龙悬在高处,正对下方的棺椁。我们刚进来那会儿,手电筒的光束可以直接照到五爪金龙,但在打开棺椁之后,冥殿中黑雾弥漫,光亮越来越暗,即使将长明灯点上,也看不见殿顶的金龙衔珠了。我直起身形,站在宝台上,打开手电筒这么一照,头上五爪金龙张开了怪口,如同一个阴森可怖的大洞,活气儿都被它吸了进去!

第五章九幽将军

我有心开溜,两条腿却一动也不能动,忙掏出一枚黑驴蹄子,使劲往上扔。前边我说过,在以往迷信的民间传说中,黑驴蹄子打的是僵尸,对付不了厉鬼!不过到了这会儿,我可也理会不得了,手上有什么是什么了!

黑驴蹄子一出手,我突然意识到,正殿顶上是那条五爪金龙,龙口所衔的宝珠称为轩辕镜,下边坐的是真龙天子。传说五爪金龙又叫陛,皇帝坐在下边,因此叫陛下,虽说是民间俗传,不太靠谱儿,但是钻土窑儿的老手都知道,金龙衔珠不能动!

据传轩辕镜乃龙气会聚,打破轩辕镜,等于破了龙脉。轩辕镜是琉璃的,借了长明灯和手电筒的光亮,隐约照出老粽子那张脸,张开的大口将手电筒的光束吞掉了。我往上一看,感觉人也要让它吸进去了。那会儿我还不知道,根据佛经记载,古代有一种“摩尼宝石”,光和电波在宝石中永远呈内曲面折射。轩辕镜中可能有这么一颗摩尼宝石,人在五爪金龙口衔的轩辕镜下,脑电波会被摩尼宝石吸收,感官迅速减弱,误以为周围的色彩、光亮、气味逐步消失,直至横尸在地。当时我以为撞见了玄宫之中的阴魂,可顾不上是不是轩辕镜了,一抬手扔出黑驴蹄子,忽听头上“喀喇”一声响!

几乎是在同时,龙缸上的长明灯、手电筒的光亮、棺椁上的彩绘,一切恢复如常。头顶五爪金龙口衔的轩辕镜从中裂开,当中的黑水银落入棺椁,尸首连同明器,都被黑水银淹没了。古墓中常有水银,一来防腐,二来防盗,明器一旦沾上水银,便会长出黑斑,也有灰白斑,那叫水银浸,又叫水银锈,过多久也去不掉。正路上来的东西,不会有水银斑。有水银斑的东西,那不用问,十有二三是从土窑里掏出来的。怎么说十有二三?另外那七八,则是造假的有意为之,称之为“水银古”,不同于“传世古”,普通买主儿大多不愿意要水银古,总觉得晦气。

椁室上方的金龙衔珠一裂,尘土碎石齐下。大金牙吓破了胆,从宝台上跌下来,起身要跑,却一头撞在殿柱上,撞破了额头,登时晕死过去。我和胖子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汉白玉殿门下已经“咕咚咕咚”冒出黑水,顷刻间没过了腿肚子。我见这势头不对,使劲晃了晃大金牙。可他一动不动,脸上全是血。胖子说:“水涨得太快,赶紧走!”

世人皆说关中水土深厚,却不是没有暗泉,只不过泉水极深。古代形容一泉为三十丈,玄宫深达九重,至少在三泉之下。也许玄宫中有水殿,殿顶金龙衔珠裂开,会使积水淹没椁室。那可是玄宫墓穴中的死水,一旦没过头顶,凭你多大水性,终究难逃活命。我们俩拽上大金牙,拖死狗一样往宝台那边拖。仅仅这么一会儿,椁室中的积水齐腰深了。放置棺椁的宝台仅有三尺来高,没等上去已经被淹了。我想起后室有一只赑屃,驮了大德无字碑,比椁室中的宝台高出许多,那上边有条陵匠凿出的暗道。我急忙同胖子将大金牙扛在肩上,涉水进了后室。

我手脚并用上了王八驮碑,又用绳子将大金牙拽上来。一转眼,积水已经没过了后室门洞。胖子赴在水中,还想再去椁室掏几件明器出来,可是水涨得太快,他也没法子了,不得已上了石碑。二人一前一后钻进券顶上的窑口,又拖了大金牙往前爬。常言道“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虽然暗道狭窄逼仄,但是刚可容人,穿过三层券石,又是一个土洞,爬了没多远,下方的土层突然垮塌。陵匠偷凿的窑口并不稳固,下方又与陷穴相连,往下这么一塌,三个人都掉了下去,落在一片黑茫茫的水中。我一发觉落在水中,寒泉阴冷刺骨,急忙闭住气,凭借能避水火的鼠皮袄,尚可抵挡寒泉阴冷,但是身上有背包和金刚伞,拖得我持续下沉。

寒泉深不见底,我没见到胖子和大金牙的去向,手电筒也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了,周围漆黑无光。我心想:“一直沉下去怕要进龙宫喂王八了!”正待挣脱背包浮上水面,却被水流卷住,两手使不上劲,仍在水中往下沉。正要设法脱身,猛觉背上一紧,似乎有人拽住了我的背包,迅速将我拖了上去。我吃了一惊:“谁有这么大的水性?”

当时心中一惊,呛了几口水,人在生死之间,意识一片混沌,万物似有似无,似明似暗,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忘了身在何处,没有上下远近。

恍惚之际,我已被一股巨力带出水面,感觉到身下有岩石,冰冷坚硬,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清醒过来,掏出备用的手电筒,往身后一照,只见一个形似鼋鼍的东西,嘴如鹰钩,剑戟般的背甲,比八仙桌子小不了多少,咬住了我的背包,正在竭力撕扯。我顺势一滚,扯掉了背包和金刚伞,倚在壁上,双脚蹬住鼋鼍背甲,用力将它蹬到水中。

鼋鼍在水中力大无穷,离开水则行动迟缓,它咬住背包刚沉了下去,忽听一阵水响,我以为又来了一只,叫了一声苦,捡起金刚伞,但见一道光束射过来,竟是胖子和大金牙。之前落下陷穴,大金牙让冷水一浸,恢复了知觉,他和胖子抱住一块朽木浮在水面上,见到这边有手电筒的光亮,当即过来会合。陷穴虽深,但是山岭崩裂,又经过山洪冲击,不难找到出路。我和胖子拖上大金牙,返回坍塌的暗道,忍着呛人的尘土不住往前爬,胳膊肘的皮全掉了,出来是山下一条土沟,风雨已歇,天刚蒙蒙亮。我趴在地上,张开大口直喘粗气。半夜时分,马老娃子将我们埋在秦王玄宫,再钻土洞出来,外边天刚亮,短短几个小时,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转了一个来回。三个人一步一挪走出土沟,天色已经大亮,全身上下又是血又是泥,衣服也都烂了,一个个狼狈不堪。土沟上边有几户人家,找个放羊的一打听,这地方叫八道梁,相距殿门口有三十多里山路。

哥儿仨一合计,有仇不报非君子,不能放过他马老娃子!

胖子说:“逮住这个老驴,二话不说让他进棺材!”

大金牙说:“马老娃子将明器看得比命还重,你夺了他的明器,等于是要了他的命。”

我点头同意:“狠揍马老娃子一顿,再夺了他的明器,尽可以出了这口恶气,没必要宰了他,我们不是刀匪,人头也不是韭菜,割了可长不出来了,不能真要他的命。”

说要去殿门口掏马老娃子,可是蛤蟆跳三跳还得歇一歇,何况是人?三个人又累又饿,不填饱了肚子可走不动山路,奈何大金牙的背包丢了,我和胖子身上也没钱。看见老乡家有鸡,馋得我们直咽唾沫,山沟子里一共也没几只鸡,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各有用处,给人家钱人家也不见得让我们吃,何况不给钱。

胖子对我说:“你和我倒还好说,饥一顿饱一顿从不在乎,大金牙可折腾得不轻,丢了半条命,你看他这脸色儿,半死不活的,比不上刚遭了雹子的茄子,你再不给他吃点儿东西,他可要归位了!”

我说:“大金牙这情形,不喝鸡汤怕是不成,当年八路军打鬼子,不论受了多重的伤,抬到老乡家,一碗鸡汤下去,什么伤也都好了,转天就上前线。”

胖子说:“可不是怎么着,那真得说是鸡汤啊,乡下这个肥鸡,吃活食儿长起来的,可以炖出一层油,那叫一个鲜呐!”

大金牙抹了抹口水说:“谁不知道鸡汤鲜啊,问题不是没有钱吗?进了村子明抢明夺,不怕乡亲们出来拼命?”

胖子说:“抢老百姓鸡?亏你想得出,他们这地方老乡盯鸡盯得比命还紧,祖坟好刨,鸡窝难扒,为了给你喝碗鸡汤,我犯得上玩儿命?要不这么着,我冒充下乡的干部,说车掉沟里了?”

我说:“你不撒泡尿照照,你们俩整个一猪头小队长带一伪军翻译官,没等进村,就得让老乡打出来。”

胖子说:“我还有一高招儿,掰了他的大金牙,找老乡换几只鸡。”

大金牙忙摆手说:“不成不成,这个金牙是我的命!我大金牙没了金牙,我还能叫大金牙?”

胖子说:“吃不上鸡你可活不成了,你愿意死在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沟子?”

我说:“干咱这个行当不挑地方,路死路埋,道死道埋,死在山上喂狼,死在山下喂狗!”

大金牙应和道:“正所谓——青山处处埋忠骨,身死依旧化波涛!”

胖子说:“揍兴!我可提前告诉你,我也饿得够呛了,没力气刨坑儿埋你!”

大金牙说:“胡爷,我不喝鸡汤真不成了,咱们哥儿仨什么天灾人祸没经历过,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九九八十一难都挺过来了,总不至于过不去这道槛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