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1 / 2)

想起魏惊鸿曾说过的话,姜颜一时拿不准他这两个字该正着理解还是该反过来理解。她观摩着苻离的神色,见他面色柔和、颇为愉悦,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苻离的口味一向清淡,姜颜担心鸡汤腻到他,便从一旁取了胡椒面过来,问道:“你能吃辣么?可要撒一点胡椒解腻?”

姜颜吃面一向喜欢撒胡椒面,用她的话来说,便是‘面与胡椒乃天生绝配’。苻离本吃不得辣,可今夜却突发奇想,想尝尝姜颜一向偏爱的口味……遂将剩了一半的面碗推过去,让姜颜撒了些许研磨细碎的胡椒。

面一入口,苻离便以手抵住鼻尖呛咳起来。

姜颜没想到他这么不能吃辣,忙放下胡椒罐子起身,倒了杯茶水递给苻离道:“你没事罢?”

苻离拧着眉,极力憋住呛咳,接过姜颜递来的茶水饮了两口,这才平息住喉间那股呛人的辛辣。姜颜见他一向清冷漠然的面色泛起微红,又心疼又好笑,将面碗拿开,劝道:“吃不得辣就不要逞强嘛!别吃面了,吃菜罢,我特意让窦嫂为你准备的……”

话还未说完,苻离却是长臂一伸,将她挪开的面碗又取了回来,用筷子夹了一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暖黄的烛火摇曳着一室温暖,从姜颜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眉峰如剑,眼睑微垂,鼻尖因辛辣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在橙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说不出的俊美动人。

面吃完,苻离搁下筷子换了瓷勺,将碗底剩下的汤汁也一点一点舀着喝了,这才放下碗认真道:“很好吃,多谢款待。”

除了糖葫芦,姜颜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执着地喜爱一碗面,也不知是面条真的好吃,还是因为做面条的是她而爱屋及乌。

不管是哪个原因,姜颜都甚是开心。

收了面碗,她问:“你爹给你取了什么字?”

苻离正自顾自倒酒,上等的玉春露甘冽无比。他道:“按周礼排行,字伯英。”

“苻离……苻伯英?”姜颜品味着这个字,双眸一弯道,“挺好听的。”

说罢,她举杯道:“来,伯英兄,我敬你一杯!祝你生辰快乐,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苻离微微一笑,举杯与她碰撞,两人各自仰首饮尽。

这一顿饭慢腾腾吃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尾声,姜颜含了茶水漱口,望着满桌杯盘狼藉道:“懒得收拾,明日再说罢。南城有夜市呢,可要去逛逛?”

苻离一向自律惯了,见不得一点凌乱的景象,便含了茶水吐出,缓声道:“今日事今日毕,我帮你收拾。”说罢,他果真起身整理起碗碟酒杯来。

“哎你放下!今日你是寿星公,焉有让寿星干活的道理?”姜颜去抢他手里的脏碗碟,道,“我来,我来!”

苻离仗着自己身高手长,三两下便叠好碗筷,送去厨房清洗。姜颜真是服了他了,只好胡乱擦了擦桌子,拿着小跑出门酒杯跟上。

厨房外,头顶星空闪烁。苻离用木盆打了水,拿着丝瓜瓤坐在阶前洗碗。两个人的碗碟不多,片刻便能清洗干净,姜颜帮着他将干净的碗筷归位,问道:“你何时会做这些的?在国子监那会儿,你不是常说‘君子远庖厨’么。”

阶前,冷风吹碎一地月影,苻离淡然地拭净手,道:“刚入锦衣卫时,什么都需自己动手,做多了,便也会了。”

似是轻松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姜颜蓦地涌上一股子心疼。若是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可姜颜是亲眼见过苻离最骄傲贵气的模样的,精致到连腕上都要装饰上金镶玉扣子的少年,怎会屈尊去做这般粗活?

想到此,姜颜轻声走过去,从背后拥住苻离,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肩背上,轻声道:“让小苻大人受苦了。”

两人身上都残留着甘冽的酒香,并不难闻。厨房四周昏暗,唯有灶台里的火光跳跃,将这对年轻恋人的身形镀得忽明忽暗。

没有了束胸的束缚,苻离可清晰地感受到姜颜贴上自己后背时那柔软的触感,安心且令人情动。他深吸一口气,拉着姜颜的手转身,刚想将她整个儿抱在怀里,姜颜却想起什么似的忽的挣开了他,一惊一乍道:“险些忘了,我给你准备了贺礼。”

正厅的旁边有个小书房,是姜颜平日看书消遣的地方,书柜、桌椅一应俱全,还有张供人休息的小榻。姜颜将厅中的灯罩烛台移了过来,让苻离在榻上坐下,这才从书案上取了一本册子样式的东西递给苻离,大大方方道:“去年我忘了你的生辰,今年你及冠,我是万不敢忘了。这是我花了好些时日才做好的,送给你啦!”

还有礼物?

苻离本想说‘那碗面就足够了’,但一见姜颜这般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中被勾起了几分好奇,接过那册子一看——原来是本经折装的图本,上面的图画生动明丽,约莫是姜颜亲笔所绘。

扉页上,写着飘逸的一行行楷:【赠吾此生挚爱。】

苻离眸色微动,目光在‘此生挚爱’四字上长久停留。直到身侧的姜颜催促,他才慢慢地翻开下一页:流畅的线条,松青、赭黄和赤红挥洒,画的是个肉呼呼坐在地上、刚满周岁的女孩儿。

“这是……”苻离不解,刚要询问她画的是谁家小孩儿,却见纸页的左下角落着一行小字:

【光和七年,姜颜周岁。】

苻离恍然,原来这图中画的小孩儿,是姜颜儿时的模样。

他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端详那垂髫小儿半晌,才指着小姜颜的头发低低笑道:“你周岁时剃发了?”

画中的小女童光着脑袋,唯有额前垂下一绺儿,看着像街边泥人摊上捏的送财童子似的。见苻离取笑自己,姜颜颇为不服道:“笑我作甚?小孩儿都要剃胎发的,我就不信你儿时不曾剃过。再说了,我早忘了自个儿四岁之前的记忆,这模样都是从爹娘那儿听来的。”

见苻离还在笑,姜颜便捂住自己周岁时的光头画像,催促他继续往后翻。

第二页,姜颜两岁。这会子她剃掉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不少了,戴了个虎头帽子,眼睛晶亮,手中举着一支风车,似是在蹒跚奔跑。

第三页,姜颜三岁。莲藕人似的小丫头跌坐在地上,额角脏兮兮的,做嚎啕大哭状。

“跌跤了?”苻离问。

“嗯,为了追一只蝴蝶。”姜颜笑着评判过去的自己,“好傻。”

苻离却一点都不觉得傻。他目光染了烛光的暖,拇指轻轻在画中女孩的眼角拂了拂,似乎想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第四页,姜颜四岁。小小的姑娘扎着双丫髻,晃荡着小短腿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支毛笔,歪头噘嘴,眼睛却望着窗外树梢上的麻雀,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姜颜自个儿看乐了,指着画中的女孩儿道:“这是我刚学练字那会儿。听阿爹说,我那时根本静不下心学写字,每每都是胡乱画两笔了事。”

翻到第十五页,画中开始出现另一个少年。

十五岁,画中的少女捂着腰间的玉,而少年却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与她对峙。

十六岁,石桥上的少女手捧着蟹黄月团,与少年并肩而站,头顶是一片灯海璀璨。

十七岁,凌霄桥边并蒂莲开,定情一吻。

十八岁,会试过后,礼部门前的官道上烟雨蒙蒙,锦衣卫少年手撑雨伞,与一身儒服的少女比肩而行,纸伞往她的方向倾斜,似是要替她遮挡所有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