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辰初 2(2 / 2)

长安十二时辰 马伯庸 2726 字 9个月前

gu903();张小敬张了张嘴,仍旧无法发出声音。

“为什么偏偏是你,要背叛我”萧规似乎变得激动起来,嘴角的血沫又多了一些。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行了,丝毫不顾及胸口伤势,边说边咳,“不对咳咳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帮我,对不对”

张小敬无言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啊,你为了骗到我的信任,居然真对李泌下了杀手。张大头啊张大头,该说你够狠辣还是够阴险咳咳”

萧规此时终于觉察,这个完美的计划之所以功亏一篑,正是因为这位老战友的缘故。自己对张小敬的无限信任,反成了砍向自己的利刃。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背叛一个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为什么会帮官家我想不出理由啊,一个理由都想不出来。”萧规拼命抓住张小敬的手,眼神里充满疑惑。

他没有痛心疾首,也没有狂怒,他现在只带着深深的不解。一个备受折磨和欺辱的老战友,无论如何,都应该站在他这边才对,可张小敬却偏偏没有,反而为折磨他的那些人出生入死,不惜性命。

可惜张小敬这时发不出声音,萧规盯着他的嘴唇:“你不认同我的做法”

张小敬点头。

“你对那个天子就那么忠诚”

张小敬摇摇头。

萧规一拳砸向小庙旁边的细柱,几乎吼出来:“那你到底为什么既然不忠于那个天子,为什么要保护他为什么不认同我的做法你这么做,对得起那些死难的弟兄吗”

张小敬无声地迎上他的目光。萧规突然想起来,在勤政务本楼的楼顶,他们有过一番关于“衡量人命”的争论,张小敬似乎对这件事很有意见,坚持说人命岂能如此衡量。

“你觉得我做错了你觉得我不择手段滥杀无辜你觉得我不该为了干掉皇帝搞出这么多牺牲者”

这次张小敬点头点得十分坚决。

萧规气极反笑:“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是这么软弱,这么幼稚咳咳你想维护的到底是谁是让我姐姐全家遇难的官吏,是害死闻无忌的永王,还是把你投入死牢几次折磨的朝廷”

这次张小敬没有回答,他一脸凝重地把视线投向庙外,此时晨曦已逐渐驱走了黑暗,长安城的城墙轮廓已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萧规随着张小敬的视线看过去,他们到底是曾出生入死的搭档,彼此的心思一个眼神就够了:“十年西域兵,九年长安帅,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这长安城的守护者了吧”

张小敬勉强抬起右臂,刮了刮眼窝里的水渍,那一只独眼异常肃穆。

萧规眼角一抽,几乎不敢相信:“大头,你果然是第八团里最天真最愚蠢的家伙。”张小敬拼尽全力抬起右臂,在左肩上重重捶了一下。这是第八团的呼号礼,意即“九死无悔”。

萧规见状,先是沉默片刻,然后发出一阵大笑:“好吧好吧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信任了你,你背叛了我,这都是活该。也好,让我死在自己兄弟手里,也不算亏。反正长安我也闹了,灯楼也炸了,宫殿也砸了,皇上也挟持过了,从古至今有几个反贼如我一般风光”

他的笑声凄厉而尖锐,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流出来。

张小敬勉强侧过身子,想伸手去帮他擦掉。萧规把他的手毫不客气地打掉:“滚开等到了地府,再让第八团的兄弟们决定,我们到底谁错了咳咳咳咳”

一阵激烈的咳嗽之后,声音戛然而止,祖道庙陷入一片死寂。张小敬以为他已死,正要凑过去细看。不料萧规突然又直起身来,眼神里发出回光返照般的炽热光芒:

“虽然他们逃过一劫,可我也不会让长安城太平。咳咳,大头,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小敬皱着眉头,没有靠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萧规的脸上挂满嘲讽的笑意:“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蚍蜉何以能在长安城搞出这么大动静”

听到这句,张小敬心中猛然一抽紧。他早就在怀疑,蚍蜉这个计划太过宏大,对诸多环节的要求都极高,光靠萧规那一批退伍老兵,不可能做到这地步,他们的背后,一定还有势力在支持。

现在萧规主动要说出这个秘密,可他却有点不敢听了。看那家伙的兴奋表情,这将是一个会让长安城大乱的秘密。可捉拿真凶是靖安都尉的职责,他又不得不听。

看着张小敬左右为难的窘境,萧规十分享受。他努力把身子挪过去,贴着耳朵低声说出了一句话。张小敬身子动弹不得,那一只独眼却骤然瞪得极大,几乎要挣破眼眶而出。

萧规头颅一垂,身子徐徐侧斜,额头不经意地贴在了张小敬的胸膛之上,就此死去。

此时的勤政务本楼里,比刚才被袭击时还要混乱。

气急败坏的诸部禁军、死里逃生的惊慌宾客、万年县与兴庆宫赶来救援的护卫与衙役、无头苍蝇一样的奴婢乐班舞姬,无数人在废墟和烟尘中来回奔走,有的往外跑,有的往里冲,有的大叫,有的大哭,每一个人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

当禁军诸部得知天子被贼人挟持登楼,遁去无踪,更加惶恐不安。龙武、羽林、左右骁卫、左右千牛卫等部长官,各自下令派人四处搜寻,军令不出一处,免不了会彼此妨碍,于是互相吵架乃至发生冲突。

尤其是那陷落在六层的宾客们很快也掺和进来。他们受伤的不少,死的却不多。这些人个个身份高贵,不是宗室就是重臣,脾气又大又喜欢发号施令,人人都觉得该优先得到救治。先行登楼的士兵们不知该听谁的好,又谁都得罪不起,完全无所适从。

一时之间,楼上楼下全是人影闪动,好似一个被掘走了蚁后的蚂蚁窝。

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因为拥上来的援军很多,灯楼残骸所引燃的各处火情被迅速扑灭,至少勤政务本楼不会毁于火灾。

在这一片人声鼎沸、呼喊连天的混乱中,有一男一女不动声色地朝外头走去,前头是个宽额头的男子,走路一瘸一拐,看来是在袭击中受了伤;他身后紧贴着一个胡姬女子,她也是云鬓纷乱,满面烟尘,但神情肃然。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那男子眼睛不停在眨巴,他身后那女子的右手始终按在他腰眼上,几乎是顶着男子朝前走。

楼里的伤员和死者太多了,根本没人会去特别关注这一对轻伤者,更不会去注意这些小细节。他们就这样慢慢朝外面走去,无人盘问,也无人阻拦。

他们自然是留在勤政务本楼里的元载与檀棋。

之前张小敬叮嘱檀棋破坏“楼内楼”,然后立刻离开。她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却没有走开,反而回转过来,把元载拎了起来。

元载本以为援军将至,自己可以获救了。可他刚一站起来要呼喊,立刻又被檀棋砸中了小腿,疼得汗珠子直冒。元载没来得及问对方为什么动手,就感觉一柄硬硬的东西顶住了腰眼。不用看他也知道,那就算不是刀,也是一具足以刺破血肉的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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