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亥初 3(1 / 2)

长安十二时辰 马伯庸 2628 字 9个月前

おcco离开独室,元载问那个通传什么事这么急。通传哑着嗓子说,他们在清扫靖安司后花园时,发现一名晕倒的主事,名叫徐宾。

“哦,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通传粗声粗气道:“徐主事记性超群,是大案牍术的主持者。而且呃,张都尉就是他举荐的。”

“哦去看看。”

元载一听,登时来了兴趣。

他们来到了位于京兆府后面的设厅,这里本是食堂所在,如今临时改成了救治伤员的场所。一进去,就听见呻吟声此起彼伏,还有恶臭弥漫。一群临时调拨来的医师,正手忙脚乱地施治。

徐宾身份比较高,所以独占设厅一角。他躺在一副担架之上,额头乌青一片。元载走过去问情况,医师介绍说,徐宾被发现于后花园的一处草丛里,没有烧伤,也没刀伤或弩伤,只是头上有很严重的撞击痕迹,应该是摔跤时头触地砖,被撞晕了。

元载眼珠一转:“他一个主事,为何出现在后花园为何别人都死了,唯独他安然无恙”

周围的人谁也不敢接话,保持着沉默。

“张小敬是他举荐的,可见他也是内奸蚍蜉应该就是他从后花园放进来的。”元载觉得这个推断无懈可击,今天可真是幸运,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恰到好处地送到他面前。

元载板着脸对左右说:“加派守卫,把这个奸细给我仔细看好。”然后转头对医师道:“他现在醒了吗”医师说徐主事对声音有反应,能做简单对话,但神志还没完全清醒。元载走过去,俯身叫道:“徐主事徐主事”

“哎哎”徐宾发出虚弱的声音,眼皮努力抬了几下,可终究还是没睁开眼。

“你知道张小敬在哪里吗”

“波斯寺。”

“你知道闻染在哪里吗”

“靖安司。”

徐宾不愧是记忆天才,即使在半昏迷状态,仍可以清晰回答。可是元载很失望,这两个答案已经过时了,毫无用处。不过这确实不能怪徐宾,他在袭击前就晕倒了,连大殿被袭击都不知道。

元载想了想,又问了第三个问题:“靖安司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蔽场所吗可以藏人的那种。”

徐宾沉默片刻,元载能感觉到,他知道些什么,可犹豫要不要说。元载俯身在耳边,换了一副极其温和的口气:“此事关乎李司丞和张都尉安危。”

徐宾终于开口:“慈悲寺旁草庐,有木梯越墙可至。”

元载闻言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自己陷入了一个盲区谁说冲入靖安司就一定要留在靖安司那个男子和闻染,一定是又越过围墙,躲去慈悲寺了。

他不太明白,为何靖安司要在慈悲寺草庐设点,不过这不妨碍马上采取行动。元载吩咐把徐宾看护好,强调说这是重要的从犯,然后离开设厅,召集一批卫兵前往慈悲寺的草庐。

走到一半,元载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大望楼,脸色阴沉地分出一半卫兵,让他们迅速爬上楼去,把姚汝能给带下来。

之前闻染逃脱,一定是因为这个臭小子用了什么手法通知。就算没有,这个人也不适合在大望楼那么重要的设施待着。元载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太过心善,一切与张小敬有关的人,都应该毫不留情地清除掉,无论冤枉与否。

他们敲开慈悲寺本已关闭的大门,叫了一个知客僧,朝草庐直扑而去。另外还有一小队人沿靖安司和慈悲寺之间的围墙前行,以切断可能的撤离路线。

前方很快回报,草庐里确实有人在活动。元载这次没有轻举妄动,他耐心地等着所有部队就位,把草庐围得一点空隙都无,连草庐前的放生池都被盯紧,这才下令强攻。

三名膀大腰圆的士兵手持巨盾,冲到草庐门口,一下子撞开那扇单薄的木门。草庐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还有男人愤怒的斥责声,然后是纷乱的脚步声和挣扎声。

抓捕在一瞬间就结束了。元载满意地看到,岑参和闻染各自被两名士兵扭住胳膊,押出草庐。他走过去,好奇地端详着这个年轻姑娘。

她有着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庞,眼睛却很大,嘴唇微微翘起,显得很倔强,是个美人胚子难怪永王会动心。不过她神色很憔悴,估计这半天也被折腾得够呛。

说起来,这姑娘还是他的恩人。若不是封大伦起意要绑架闻染,又怎么会有后面这一连串事件,让他元载一步一踩直登青云

元载突然涌起一股恶趣味,他走到闻染面前:“闻姑娘,我受人之托,要送你回去。”

闻染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希望:“是恩公吗”

元载哈哈大笑:“没错。他已经死了,临死前把你托付给了永王。”

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闻染的脸色从红润褪成苍白,再从苍白败成死灰,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士兵们一下没抓住她胳膊,她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板上。

“原来一个人彻底失去希望,会是这样的反应啊。”元载啧啧称奇,他还没露出第二个思绪,闻染突然起身一头撞向他小腹,像一头愤怒的小鹿。

元载猝不及防,身子向后仰倒,哗啦一声跌进放生池里,闻染也顺势掉了进去。

时值初春,放生池的水并不深,上面只覆着薄薄的一层冰,冰层被这两个人砸得粉碎。元载开始还惊慌地在冰水里伸展手脚,很快双脚够到水底,心中略安定。可就在这时,闻染迅速欺近身子,随手捞起一块尖利的碎冰,横在了他的咽喉处。

现场登时大乱,士兵们急忙要下去救人,可看到闻染的威胁,都不敢靠近。

这次轮到元载的脸色变白了,锋利冰冷的冰块紧贴在肌肤上,让死亡变得无比清晰。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抖起来,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今天的一切都这么完美,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错就死掉呢

闻染半泡在冰水中,厉声对周围喊道:“你们都退开”元载也急忙喊道:“快,快听她的。”

士兵们只好后退。然后闻染用碎冰架住元载,从放生池走出来,让他们把岑参也放了。在元载的催促下,士兵们只好依言而行。

岑参走过来,深深看了元载一眼,摇了摇头:“你若不去玩弄人心,本已经赢了。”元载沉默不语。

闻染胁迫着元载,一步步朝着慈悲寺外走去。士兵们紧跟着,却一筹莫展。元载道:“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你们逃不掉的。如果姑娘你放下刀,我可以帮你和你恩公洗清冤屈。”

“闭嘴”

闻染没理他,忽然转头对岑参道:“岑公子你走吧,这些事情本和你无关。”岑参一愣:“剩你一个人在这里那怎么行”

“公子已仁至义尽,你是未来要做官的人,不要被我拖累。”闻染紧紧捏着碎冰,面色凄然而坚决。

岑参还要坚持,可他忽然注意到,闻染那握着碎冰的手掌,正悄然滴着水。他陡然反应过来,闻染的碎冰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自行化掉,到了那时,恐怕两个人谁也逃不掉了。

岑参一咬牙:“你还有何事托付,我岑参一定办到。”闻染苦笑道:“帮我收起闻记香铺的招牌,连同里面的恩公牌位一并烧掉,也就够了。只盼和尚说的是真的,死后真有那极乐世界让善人可去。”

岑参听在耳中,百感交集,一连串浸透着郁愤与情怀的精妙诗句呼之欲出。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郑重一抱拳,然后转身离去。

士兵们虽想拦截,奈何元载还在她手里,都不敢动弹。闻染一直等到岑参的身影消失在慈悲寺大门,这才一声长长叹息,把化得只剩一小块的冰刀丢开,瘫坐在地上。

死里逃生的元载飞快地跑开十几步远,然后吩咐士兵把闻染死死抓住。他这时才发觉自己后心全都被冷汗浸透,现在风一吹觉得冰凉一片。

元载气急败坏地掀起前襟,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眼中露出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