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他想说,你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他还想说,我已经明白了,日后必不会再给你和大哥捣乱。

但他最后说的却是:你不要说了。

祁和自是坚持要说清楚:你真的误会了,我是感念你兄长在边关为百姓舍生忘死,我与他之间只是君子之交

我说,你别说了!司徒器骤然拔高了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祁和越是解释,他越是觉得难堪。等吼完了,才乍然想起祁和身体不好,经不得累,受不住气。少将军一边懊悔,一边软下声音解释:我不是有意凶你,只是我大哥身体要紧,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届时他自会登门负荆请罪,为自己过去的有眼无珠,为祁和多年来的百般包容。

妈的,又想哭了。

司徒器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怎么也控制不住,明明心头火起,泪腺却总会抢先一步坑死自己。

祁和也注意到了司徒小狗眼眶的湿润,眼尾一抹红色,比缨绳更艳。他点点头,再不说话,把舞台留给了司徒器和陈一半。

陈一半站在一旁,已拉着华去疾看戏许久,在心中咂嘴:有趣有趣,实在有趣。不枉他冒死出山,实在是这红尘俗世有太多痴男怨女,最好玩的便是这一撮自诩为人上之人的公侯世家。哭着说笑,笑着说哭,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还请神医司徒器作揖到底。

这是少将军一十五载的短暂人生中,少有的恭敬态度。

停停停。陈一半抹了一左一右两条胡须,站没个站样地依在一旁,语气十分欠揍,救谁我已经知道了,重点是,您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吗?

一半身家。司徒器取出了自己这些年全部的私房钱,他有母亲贴补,又有成荫俸禄,虽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倒也有些银两,足够民间的小康之家十年花用,但他还是怕只给一半会略显寒酸,毕竟那是他大哥的一条命,在他看来价值连城的命。

司徒器双手奉上了色泽艳丽的木箱,只看箱子上镶嵌的宝石就知道诚意十足:这里有我全部的家当。

司徒器来时,便已准备充足,甚至包括了随时可以出城的马车和一路有可能用到的文书:人命关天,还请神医即刻上路,有什么需要收拾一并带上的药材器皿吗?我家的下人愿意代为分忧。

陈一半撇撇嘴:说一半就是一半。

我的一半太少了,我司徒器是没有存钱习惯的,准确地说,大启的诸侯世家都很少有存钱的,有多少就花多少。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他们的钱是源源不断的,朝廷俸禄,封地税收,存钱反而容易引起天子忌惮,被人奏一本屯兵之兆。

少将军没明白小老儿的意思,我要的一半,是你司徒家的一半。陈一半之前不是没有接触过司徒家的人,但也正是因为接触了,才会有如今的咬死不松口,回去告诉令尊令堂,我已在师父墓前发过毒誓,一半就是一半,不会因为换个人来就改变。若人人都效仿你司徒家,更甚随便找个无产家奴而来我看上去那么像好愚弄之辈吗?

士可杀,不可辱,这是被大启这个时代铭记在骨血里的东西。

司徒器没有想到原来他的父母已经找过陈一半了,心下大骇,眼神震颤。却也终于想明白了,他阿娘到底哪里来的消息告诉于他。

再往深里想

不是他的父亲不愿意救他的阿兄,而是他的父亲不愿意用司徒家的一半去救他的阿兄。父亲利用母亲,诓骗于他,再来陈一半这里投机取巧。

他自以为已经认清了司徒家的那些人,现在被当头棒喝才发现,他认清的还远远不够。

陈一半拂袖而去:没有下一次。

祁和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给了一直在场的华去疾一个眼神。华去疾立刻心领神会,跟着陈一半进了屋。

这也是祁和愿意一直留华去疾在府上,并始终没有戳穿他真实水平的原因之一。华去疾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医疗技术,但他懂说话的艺术,以及他的年纪不大,辈分挺大,他的师侄正是在后世课本上都鼎鼎有名的大启第一神医陈白术。

由陈白术著书立传所写的《尝百草》,以领先当时世界百年的技术,在后世惊艳了世界,他在书中提到的多种大胆构想,也为现代医学奠定了基础,指明了方向。

甚至还有人脑洞大开,坚信陈白术是穿越的。

真.穿越者祁和,通过华去疾终于揭开了这个千古谜题陈白术真不是,他就是单纯的胆大心细,脑子好,有着超越常人对医学的敏感。祁和甚至试着假作突发奇想,向陈白术提过几个现代的治疗手段,万万没想到,陈白术见猎心喜,跃跃欲试的连天子都敢开颅。

女天子听到后一笑置之,除了拒绝,倒也没把陈白术怎么样,祁和却是吓了个半死,再不敢在陈白术面前瞎哔哔了。

祁和跟着华去疾进屋之前,看了眼失魂落魄、三观崩塌的司徒小狗,于心不忍,抬起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

在司徒器茫然抬头朝他看来时,祁和只道了句:闭嘴,安静,你阿兄会没事的。

屋内,华去疾已与陈白术谈妥,其实也就是一问一答的事。

华去疾:我要用我的机会,救大将军一命。

陈白术:你可想好了?你只有三次机会,这是第二次了。

华去疾:嗯。

祁和进屋时,一切皆已尘埃落定。一向爱端着仙风道骨样的华疾医,从没有笑得那么傻过,陪着小心,哄着自己的大师侄。反倒是刚刚气定神闲的陈白术,这会儿脸都已经青了,连看祁和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华去疾与司徒品无亲无故,他是为了谁来求他,一目了然。

在祁和特别自来熟地坐下后,婢女去月、霜月已行云流水般,在祁和面前的桌上摆上了笔墨纸砚。散卓笔,徽墨,歙(射)砚,澄心堂纸,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还请陈神医做个见证。祁和执笔,我祁和在这里立下字据,心甘情愿将我半副身家,包括我的一半封地,全部赠予为我费心半生的华疾医,盖下印章的这一刻起,立时有效。虽我的半副身家肯定还是比不过神医一诺,却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疾医不要推辞。封地之事,我会尽快奏明天子,一定可以落实。

除了陈白术以外,在场的人俱是一震,包括心甘情愿为祁和白做这一切的华去疾,他给祁和出头,不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他真的只是想感谢他的知遇之恩。

但最出乎人意料的还是司徒器。

他一把抢过了祁和手上的笔,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不与任何人商量,就写下了另外一份字据。内容不多,字倒是挺大。

中心意思不过三句房,他买;钱,他赚;封地,他挣。

祁和今日许给华疾医的一切,他司徒器愿意加三分利,在十年内全部还清。

司徒器从小就一直很想当个能够自己做主的大人,总恨不能一夜长大,巴巴地反复问着阿兄:怎么才能算长大了呢?

阿兄从来只是笑,被问得实在无奈了,只会回一句:咱们阿荀永远不长大,好不好?

这一刻,司徒器好像明白了,长大从不是岁数有多大,身子有多高。长大是当他学会像个男人一样,去主动把沉重的责任扛到自己肩膀上的那一刻。

没有人想要长大,可在人生的某一瞬间,或早或晚,你总要长大。

gu903();小小的祁和,正巧就在凉亭的背角躲闲,顺着司徒器的话仰头朝断壁看去,那里果然生长着一朵美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