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1 / 2)

人越老是越害怕孤单,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不可避免会对死亡产生畏惧——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大概郁宛劝说起了作用,乾隆此后也就渐渐放权,当起了甩手掌柜。新帝看郁宛的眼神也愈发恭敬和感激了,还特意下旨修缮慈宁宫——郁宛虽为皇贵太妃,可乾隆退位以来便授意内务府按太后仪制奉养,待遇比起之前有增无减。

郁宛倒也不是为了讨好新帝才如此,她真心希望乾隆能再活个十年八年的,等他去后,宫里连个拌嘴的人都没了,多没意思,虽然这人有时贱贱地叫她咬牙,可到底这些年相依过来,总有几分同居之谊——夸张一点,说战友情也不错。

殚精竭虑催人老,锻炼身体才是养生之劳。郁宛便每日晨起拉乾隆起来跑操,她练五禽戏,乾隆练太极拳,明明运动量还不及她呢,却每每半个时辰就缴械投降了。

郁宛道:“您又偷懒了。”

乾隆摆手,向她比了个讨饶的手势,兀自到庭中石榴树下的摇椅上躺下,拿蒲扇遮着脸,浅淡的阳光沿着树叶的缝隙照在他脸上,洒下丝丝缕缕的金黄,使这位老人看起来平和而安详。

不知过了许久,树下依旧没半分动静,郁宛心中忽然莫名恐惧,难道他竟是悄无声息去了?

蹑手蹑脚走上前,揭开蒲扇一瞧,果然底下人两眼紧阖。

郁宛只觉得心脏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待要探探鼻息,乾隆却忽而握住她的手腕,含笑睁开眼来,“朕还在呢。”

郁宛松口气,“您别随便吓人呀。”

“以后不会了。”乾隆吃力地挺起腰杆,搭着她的胳膊起身,“朕若真有万一,必得先叫你知道。”

郁宛伸出小拇指,“口说无凭。”

还是这么爱较真呀!乾隆无奈地伸出手去,两指麻花似地勾缠在一起。

郁宛粲然笑道:“一言为定。”

(正文完)

第233章番外一

嘉庆元年五月,福康安因积劳成疾在军营中病逝,曾经烜赫一时的富察氏家族,至此也终于缓缓谢幕。

自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福康安本人因着军功卓绝依旧颇受嘉许,乾隆下旨追封为嘉勇郡王,与其父富察傅恒共享太庙,而其子富察德麟亦得袭贝勒爵——这就纯粹仗着祖宗颜面了,明眼人皆瞧得出,富察氏已是日薄西山。

何况德麟本人亦是个不肖的,奉命往军中迎回福康安灵柩时,竟大胆向所经地方索要四万余两的所谓“丧葬费”,妄图中饱私囊,消息传回京城,已经亲政的新帝气了个倒仰,不但亲自下诏痛斥,并勒令德麟自罚八万银子充公。

郁宛原以为乾隆会帮着说说情,好歹是孝贤皇后一脉的后裔,哪知乾隆这会子忽然有了太上皇颐养天年的架势,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倒对郁宛感叹道:“到底颙琰还算有些气魄胆量。”

要是因为顾忌他的态度就公私不分轻轻放过,那乾隆反而得重新评估一下立他为储合不合格。

郁宛心说这有什么好顾虑的,长久以来皇帝都对富察氏态度隆重,富察家的子弟待遇更是堪比皇子,怕是新帝早就想抓住机会公报私仇了——嫉妒乃人之常情,何况富察氏这些年屡屡与皇室宗亲联姻,其势力盘根错节,若不趁热削弱权柄,来日恐怕将有大麻烦。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练如乾隆,自然很清楚在他去后妻族将落到什么下场。

郁宛道:“所幸和敬公主不曾亲见,否则只怕还有得闹呢。”

三年前和敬已在宗人府逝世,作为孝贤皇后唯一的骨血,乾隆对她自是十分歉疚,没教好女儿,同样也有他的责任。

但正如郁宛所说,与其让和敬看着富察氏日渐落魄,还不如早早离开,好歹她见证的是母家最后的辉煌——至于再下面的人,毕竟是隔了辈的,乾隆纵有感情,也不过唏嘘两句罢了。

郁宛对朝政不感兴趣,只安心沉迷养生,以前她本是个懒散糙女,如今年岁越大却愈发精致起来,让杜子腾给她调配四神汤,每日晚饭后喝上一碗,早睡早起,鸡鸣时起来做操,午膳后必得小憩,雷打不动,连小钮祜禄氏等人亦跟着有样学样,虽不曾见返老还童,精气神可的确好多了。

次年二月初七,孝淑睿皇后崩逝,新帝奏请太上皇,欲令贵妃钮祜禄氏继位中宫,先册封皇贵妃,待二十七个月除服之后再册为皇后——想是仿照那拉氏当初旧例。

钮祜禄氏是个温婉而聪慧的女子,虽然接了凤印,却并不敢自专,倒愿意来求郁宛指点,郁宛自是以年迈为由推辞了。她并无野心,权欲也没膨胀到要笼罩下一代的地步,何必干这些招人恨的事呢?

何况钮祜禄氏并非业务不娴熟,特特地来郁宛跟前表明态度,一则是为了谦虚,二则也是更好地占据大义名分罢了——省得外头以为她操之过急,迫切地踩着前皇后的尸骨往上爬。

继室难为,那拉氏的名号如今虽为皇城禁忌,但也给后人留下了前车之鉴,她不能不警惕。

照郁宛看钮祜禄氏实在多虑了,乾隆那样诋毁那拉氏,固然有性情不合的因素,可也因为有个内外兼修的前皇后做参照,他毕竟是个多情的男子,虽然有自夸的成分,心肠偶尔还是挺柔软的——嘉庆则纯粹是个冷血动物,泥胎木塑一般,只会循规蹈矩办事。固然钮祜禄氏征服不了他的心,可只要她拿得住不出错,这后位便是稳若泰山。

从郁宛掌握的史料来看,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做得很不错,不但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克制一己私欲——嘉庆死得突然,来不及拟定继承人,是钮祜禄氏帮忙稳固了大局,扶持原配留下的孩子登基,她自己生的反而退后一射之地,仅从此事便可知道,钮祜禄氏是很有道德的,当然是古人眼中的道德。

当然照郁宛的意见,钮祜禄氏日后要是自私点反而更好,相比起嘉庆的中庸,他儿子道光作为皇帝就实在有些不称职了,不但对外窝囊,对后宫嫔妃都十分刻薄寡恩——换一换没准更好。

但,道光对继母倒是没话说的,体贴入微,待遇更是独一份,继母死后不久他自己也嗝屁了,在郁宛这个爱好八卦的人眼里,生生能脑补出一场荡气回肠的小妈文学。

十月颁金节后,宫中忽闻走水之耗,郁宛深夜被吵闹惊醒,方知是乾清宫、交泰殿两处失火了,好在慈宁宫寿康宫一带都无恙——自从那年九州清晏走水之后,郁宛便留了个心眼,规定在厨房、卧房、回廊这几处都各备桶清水,以便发现火势不对能及时扑灭。

可见她居安思危派上了大用场。

郁宛松口气,随手一摸枕边,却发现空空荡荡,本该躺着的人影竟不知所踪,心里便是一惊,难道太上皇竟出事了?

找小桂子来问,方知乾隆带人去了乾清宫,郁宛心说这也是个爱作死的,好端端的作甚以身犯险,不看看那把老骨头,随便一块砖都能给压折了,够会添乱!

正要派侍从前去找寻,却见王进保一行已气喘吁吁回来了,满面油汗,情状实在狼狈。

乾隆倒是好整以暇还在检查。

郁宛忍不住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万岁爷您还得赴汤蹈火?”

乾隆扬扬手,一副卷轴应手而落,却是郁宛画像——这几十年来,乾隆几乎每年生辰都要请画师来作画,或单人肖像,或两人并立,姿态也是不一而足,但幅幅都栩栩如生。

那是他们共同生活的见证。

郁宛应该感动的,没想到皇帝会这样在意日常琐碎的点滴,奈何她实在觉得有些犯蠢。

郁宛很不合时宜地提醒道:“万岁爷,咱这些画都是有摹本的。”

吴惟庸多精明啊,早就防着此类意外,故而回回描摹的画作都会命徒弟再复刻一份,留在他那儿存档——烧了便烧了,再要一份又有何难?

乾隆这样作秀似的,让她瞧着未免有些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