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诏书(1 / 2)

今日,明眼人都看得出,圣上宠爱小公主,而与长乐公夫人失和,故而这朝臣,才会在这时候,向圣上再提此请,“微臣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选秀纳女,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一语落下,欢宴岑寂,针落可闻。与宴众人,几都侧首抬眸,望向上首圣上。被圣上抱在怀中的小公主,原正弯眸笑着,抓御案果盘里、圆溜溜的碧晶葡萄玩,也被这忽然肃静的气氛惊到了,怔怔圆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仰起小脸,茫然地看向那个大家都在看的人,手中的绿葡萄,咕噜噜地滚下了御阶,停在了宴地中央。

紧张到几是屏气静声的片刻死寂后,圣上举杯饮了半盏酒,望向宴中唯一一个没有抬首看他的人,幽凉的眸光,在她发髻上的银叶簪上,微停了停,将剩下半盏饮尽,并笑着道:“有理。”

简短含笑的两个字,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与宴众人心中,激起不同的心澜。

大晋前朝,等圣上开选秀,已等了近三个年头。能有机会,将女儿、姊妹等送入宫中,侍奉君王,诞下龙裔,进一步稳固家族势力,自是好事。朝臣们这时听到圣上这般表态,自然大都心中欣喜,只大学士陆谦,心绪幽沉,伤痛不已。

在知夫人被晋帝接入宫中后,他心中惊震,远甚世人。从前,他不知夫人,究竟是被晋帝逼迫,还是真的负了心,在亡国之君和新朝皇帝中,选择了后者?而今日,他亲眼见到夫人与晋帝之间是如何相处,见到夫人如何对待为晋帝生下的女儿,见夫人一袭素衣如雪似为君公服丧,心中了然,夫人品性忠贞,从未更移。

夫人既坚贞不移,便不可能甘心屈从晋帝,只能是晋帝强逼。陆谦从前就对君公的“病逝”,心存怀疑,这时心中之疑,已是十之八、九。也许君公是因知晋帝逼辱他的爱妻,在刺激下病情骤重离世,又也许,是晋帝穆骁,为了夺人爱妻,径杀了君公!

君公的死,定与晋帝脱不了干系,可恨他目前无力探查真相。晋帝假意厚待他,赐宅赐侍,但他知道,那些侍从,日常都在监看他,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避不开晋帝耳目。想有为,无力为之,不为,心中愧痛如割。

白发老者,唯有沉默饮酒忍恨。宴中男子们,也都怀着各自的心绪,动箸举杯时,女子们,大都没了吃宴的心思。

除顾琉珠外的宫中女子,自是惶惶不安。想到将有新人入宫,且新人大半都是高门贵女,一入宫,位分就是妃嫔,高高压着她们,位分最末的更衣娘子们,不由担忧贵女们是否好相与,担心自己来日,会不会受到欺凌。

原本,她们已适应了无宠的宫中岁月,若无想提高位分、博得圣宠的野心,在宫中的日子,其实可说是清静安逸得很。因为彼此都无宠,位分都是最低的更衣娘子,互相没有嫉恨之心,相处起来也算融洽,闲时常约在一处品茶赏花等等,彼此都是衣食无缺的后宫闲人。

圣上虽对她们无宠,但也不会怒及责打她们,她们本就是被培养出来侍奉贵人的女子,若当初主子没有将她们献给晋侯,而是献给了什么旁的侯爵,也许她们,早折死在了凶残权贵的榻上,抑或嫉恨主母的手中,现下的日子,还没有这般好过呢。

长乐公夫人的性子,她们从前都是见过的,这两年见圣上如此盛宠夫人,她们心中虽羡但也不惧,感觉夫人不会无故欺凌她们。夫人在这近两年里,也确实如她们所想,从未针对她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长乐公夫人不会,那么,新入宫的妃嫔呢?

位份低的更衣娘子,为此忧心不安,而位份高几阶的婕妤顾琉珠,也同样惶惧得很。

顾琉珠一无圣宠,二无家族支撑,这婕妤做的,本就心虚得很,知道一旦高门贵女入宫,定会压在她头上。虽然她从前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一直有设法讨好这些贵女,但是,有一人,是明显不喜她的,偏生,她无法讨好此人,也最怕此人,偏生,此人正是最有可能登上皇后之位的高门贵女……

心忧的顾琉珠,默默侧首,悄看向入宫赴宴亦穿着似男儿的裴明霜,看她不似从前神情朗落,眸光怔怔的,显然也是被圣上将开选秀之事,给惊到了。

一直到宴散,裴明霜神思仍有些惊怔。将离宫归家时,她驻足在宫门外,望向这金碧辉煌的九重宫阙,心情复杂无比时,有一人停步在她身侧,看看她,又看看她所望的巍巍宫阙,笑问道:“怎么,裴姐姐是落了什么物件在宫内吗?还是吃酒吃得有些醉了,所以走不动了?”

“没有”,裴明霜幽声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有人同我说过,这深宫,有时候,就像一座牢笼。”

宁王穆骊闻言笑道:“天地为樊笼,樊笼之中,又有无数樊笼,谁不是住在笼内,只不过,眼前这座,是最金贵的笼子罢了。”

裴明霜不意穆骊会说出这样的话,微侧首看向他,又见穆骊,在淡金的夏阳照晒下,有些面目模糊地望着她问道:“姐姐至今未嫁,是想做笼中鸟吗?”

裴明霜道:“……殿下打小认识我,看我像是关得住的人吗?!”

穆骊听她这样反问,似是很高兴的样子,笑着道:“关不住!我记得姐姐那时候想上战场,大将军觉得姐姐还小,担心不允,出发前夜,特地将姐姐关在家中,结果将行军时,看到姐姐骑马跨刀而来,脸都青了。”

裴明霜想到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禁微露笑意。穆骊笑看着她回忆道:“还记得有次战况凶险,我这总在后享福的闲人,也不得不上前拼杀,那时多亏姐姐照顾,不然我说不准就死在那场大战中,没有现在安享富贵的命了。”

穆骊话说得感激热络,但裴明霜见他如此,语气反恭敬了些,“穆家是裴家的主子,当时恰好离我不远的,无论是哪位穆家公子,我都会舍命相救,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但穆骊偏要记在心上,“我如今安逸日子过得越舒坦,就越是感激姐姐”,又道,“姐姐,我近日新得了一只好鸟,送给你如何?”

裴明霜立即拒绝:“我不爱养关在笼中的莺莺雀雀。”